“赏!”
三人齐声谢恩,百官默然。
而在朝班右列,数位面色煞白的官员,已然脚步虚浮,冷汗涔涔。
果然,下一刻,萧宁话锋骤转,冷意顿生。
“再传——”
“刑部侍郎李鹤年,参政司左判赵宽,中书舍人柳珝——”
“尔等,于朕不在朝之际,擅传伪令,私扶乱臣,煽动百姓,蛊惑朝纲!”
“其罪可诛!”
“即刻,缉拿下狱,削职为民,抄没家产!”
话音未落,内廷禁军早已鱼贯入列,三人方才想辩,却已被拖出金殿,口中呜咽,只剩满地惊惧。
此刻朝堂,再无人敢言半字。
萧宁缓缓抬手:“此三人,只是始作俑者。”
“凡前日站于淮北王之后,借比剑之名抬声造势者。”
“今日一并记名,列入刑案。”
“朝纲需正,法纪需立。”
“朕,不养奸臣。”
“亦,不留暗党。”
声音不高,却如风入松涛,震得人心皆寒。
许多原先墙头观望者,纷纷低下头颅,不敢与陛上对视。
唯有霍纲与许居正、郭仪三人,站于御阶之下,双眸如炬。
他们知,今日不仅是肃清之日,更是皇权再立的起始!
……
紧接着,萧宁又令传旨于禁军内外两大统领——
“禁军统领蒙尚元,内卫统领荀直。”
“朕于危局之中,得卿等力守金阙,不退半步。”
“实乃大尧之忠,朕之栋梁。”
“二人皆升正三品,蒙尚元兼殿前都统,荀直为御前亲卫使。”
二人领旨时,面如铁山,目中却露出一抹激动之色,抱拳而拜:
“臣,不辱使命!”
全殿之中,肃然无声。
这一日,太和殿外日色明亮。
可金阶之上,却是一片森寒清肃,宛如秋霜初降,刮去腐叶,扫尽积尘。
而众朝臣,立于其间。
眼见陛下不言一语,却判忠奸分明,封赏惩戒,毫不手软。
那份摄人心魄的王者气势,终于如雷霆万钧,昭告天下:
——真正的帝王,已归!
……
当最后一缕朝阳映照在御阶之上,萧宁起身,衣袍拂动,声若金钟:
“朕归。”
“朝正。”
“乱定。”
“昨日动乱之局,至此为止。”
“退朝!”
众臣退至阶前,整整肃肃,无人敢喧。
唯有晨风拂动衮服,似在回荡那四个字:
——乱已平,天已明。
御书房中,香炉沉沉,袅袅檀烟盘绕不绝。
一盏茶刚过,萧宁褪下了朝服,换上一袭素白常衫,坐于榻上,手中把玩着案前一枚雕龙玉印。
对面,郭仪、许居正、霍纲三人肃然而立,刚退朝不久,便被宣入御书房,显然陛下有要事交谈。
“诸位爱卿,今日朝堂之上,诸事既定,唯独一桩心事,尚未落定。”萧宁语气温淡,目光却深邃如水。
三人互望一眼,郭仪率先道:“陛下请讲,臣等洗耳恭听。”
萧宁将玉印轻轻一放,发出沉稳一响:“朕欲重定比剑之约。”
此言一出,殿内顿时一静。
三人俱是老臣,哪怕心头一震,也未立时表露,但那丝异色,终究浮上眉宇。
“陛下所言……是与秦玉京之比剑?”霍纲沉声问道。
“正是。”萧宁点头,“当日淮北王擅以皇命之名,应秦老之约,允割一州。此举乃叛臣行径,朕绝不承认。”
“是故,朕将另定剑约,择日亲征。朕为天子,自当亲手守护江山,不容他人以我之名擅为。”
此话落地,空气中仿佛多出一股冷凝之气。
三人皆是一震。
郭仪首先皱眉,缓步出列,拱手沉声道:“陛下之志,臣佩服。但恕老臣直言,此举非但凶险,更恐不妥。”
“如今秦玉京已离境,比剑之事本已划句号。”
“百姓与朝野皆知,此事为叛臣私议,现既伏诛,罪已落实。”
“倘陛下再度召剑,便等于亲自接下淮北王未完成的赌约,”
“若胜,自然万民归心,但若……”
郭仪语未尽,余意已明。
许居正紧随其后,道:“陛下之英勇,世间罕有,臣等素知。但天下非一人之命,天下苍生,需一安稳之君。”
“比剑之事若成,百姓尊主,士气归心。”
“可若不成,割地之责,便由淮北王一人之责,转至陛下之肩。”
“天下之口,岂肯再分青红皂白?”
“再者——”他目光一凝,语气转沉,“陛下乃一国之君,若在比剑中受伤……朝纲再乱,如今谁可力挽狂澜?”
“淮北王已伏,汝南王已俘,诸王未稳。”
“朝局正需主心,岂能轻身涉险?”
霍纲不善言辞,却也沉声道:“臣赞同两位之言。”
“比剑一事,若可用他人代之,尚可一博。”
“若由陛下亲征,实乃不智。”
一番言语,殿中气氛愈加凝重。
檀烟袅袅上升,在萧宁静坐的身形周围,勾勒出一圈圈不散的光影。
他却始终神色不动,只抬起头,静静看着三人,目光如玉石撞钟,虽轻,却铿锵。
“朕知你们担忧。”
“但也请你们记得。”
“割地之约,未曾由朕之口出,便不应由朕之身承担。”
“可若朕袖手旁观,让那秦老带着‘一州之功’归国,大尧颜面何在?”
“若他人嘲我大尧之君,仅敢藏身朝堂之后,任人割地,朝野信心又在何处?”
“朕是帝王,不是隐士。”
“朕有责任,亦有担当。”
三人听罢,俱是默然。
谁不知萧宁登基以来,力压诸王、平定内乱、扶民安政,其手段与仁政并行,深得民心。
可……这一次,实在太险。
“陛下真要亲自出剑?”许居正再度低声问道,语中已多一分无奈。
萧宁微笑:“朕会‘看着办’。”
“此事未定,亦未定下比剑之日。”
“只是先行准备。”
说罢,他轻轻起身,摆手道:“三位卿家辛苦,今日且退,朕,尚需独思。”
郭仪三人见状,只得拱手而退。
临出门前,许居正顿了一顿,转头望向那仿佛陷入思索的背影,轻声道:“陛下,若再有定议……还望,三思。”
萧宁没有回头,只抬手轻轻一摆:“去吧。”
御书房门扉缓缓关起,外头日色透过轩窗斜洒而入,映在那案几之上,落在那枚雕龙玉印之侧,光影交错。
而萧宁,站在光中,仿佛在与命运对峙。
……
门外,郭仪、霍纲、许居正三人并肩而行,皆无言。
直至御花园转角,霍纲方沉声开口:“他动了心。”
“他已起意。”
许居正叹息:“他是个懂天下的人。”
“但有时候,越是懂天下的人,就越执着于亲手改天换地。”
郭仪望天,眼神幽幽:“陛下是想以剑,封此乱世。”
“只是——”
“这一剑,太重。”
三人并肩而去,背影沉沉,仿若朝局未来,皆系此一念之间。
……
而御书房中,萧宁却已缓步踱至窗前。
他仰头望着那一方暮云微动的青天,目中神色沉凝。
“秦玉京。”
“你来我大尧要一州。”
“可你要得……该是我亲口许的。”
“而不是……旁人代我。”
他负手立于轩窗之侧,风吹起袍角。
那背影,被金光镀了一层金边,仿佛一尊立于乱世之中的天子雕像——
孤绝、坚毅、傲然。
……
御书房中,夜香未散,暖炉犹温。
外头天色渐明,朝阳未破,天边仅是洇开淡金一层,如画卷初展,尚未勾勒细笔。
室中安静得几可闻心跳。
一道素衣身影悄然步入,裙裾无声,一缕长发自肩头滑落,青玉簪轻轻晃动,点出温婉气息。
正是皇后卫清挽。
她手中端着一盏温茶,稳步走至萧宁案前,眉眼如画,唇角噙着熟悉又温柔的笑意。
“夫君。”她轻声唤道,声音中带着几分打趣与几分柔意。
“你昨夜未歇,又遣三位大人谈了许久,连朝食都未动,可是太后附身,要把朝局烧穿不成?”
萧宁抬头,一眼看见她,面上沉郁一扫而空。
“挽儿。”他唤她,语声一落,如松风入心,似整座御书房都亮了几分。
他起身接过她手中茶盏,指尖微触,饮下一口后,才轻轻叹道:“茶是好茶,人也最好。”
卫清挽轻笑:“茶是太医院熬的安神雪片汤,入了薄荷与金丝黄菊,缓火养气。”
边说着,她边走到他案边坐下,掌心覆在他衣袖之上,轻轻道:
“你要重新比剑一事,三位大人已劝了,你心里其实早有定论。妾身不多说,只问一句,你已想好后手了么?”
“当然。”萧宁点头,眉宇从容。
“比剑不过是破势之法,不成常局。秦玉京是刃,世人敬之,却也怕之。前朝之所以压得下他,不是因为能胜,而是因为能稳。”
“如今局势初定,若朕避之,那他剑威之下,大尧便永无天子威仪。”
卫清挽凝视着他,良久,点头一笑:“夫君既有此志,那妾身便替你打点兵甲、安置礼仪。你去走龙门,妾身守你归来。”
萧宁转身,揽她入怀,低声笑道:“挽儿,你从来如此,让我心安。”
她靠在他肩头,语气平和如水,却也笃定如山:
“你是天子,不该惧剑。可你也是我夫婿,我不能不担心。”
“朕当不辱你心。”
卫清挽仰起头:“那便由你去比,我在这京中,护你江山。”
二人相拥片刻,天边阳光终于透过窗棂洒落。
这一刻,御书房宛若沐光,肃穆中添了一丝暖意。
萧宁忽而神色一转,眸中透出一抹意味深长的锋锐。
“传旨——”
“宣康王觐见。”
卫清挽微微扬眉,却不惊讶,只是轻声道:“你又准备落谁的子了?”
“子未落。”萧宁嘴角挑起一抹冷意,“不过是……收个局。”
卫清挽一笑,起身为他整了整衣襟:“去吧。”
“这盘棋,你还未赢完呢。”
窗外风过,撩动金丝帐帘,发出轻微的拂响。
御书房的朱门缓缓开启,内侍奔走,传旨之声自宫中回荡。
康王,再一次被请上了这棋局——
只是这一次,他再不是落子者。
而是——被落下的一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