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19章 主仆!(2 / 2)

可心底那一寸冰凉,并非因恨而起,而是因“明知必须为之”,却终究仍为人,难以完全割情。

他转身,缓步而出,声音平静如水:

“康王。”

“宣旨,解汝南军建制,兵归兵、民归民,三日内,遣送回乡。”

“任何敢抗旨之将——”

“即刻问斩。”

康王低头肃应:“臣,领旨。”

天牢之外,风吹动龙袍一角,金线在灯下微微闪烁。

萧宁走至台阶下,忽而抬头。

夜色深沉。

一只乌鸦停在墙头,嘶哑地叫了一声,扑腾着翅膀消失在黑暗中。

身后,天牢铁门缓缓关上,“哐当”一声巨响,如一块沉碑,盖下了汝南王十年野心的终点。

……

那夜,洛陵无风。

却有些许细雨,无声洒落。

北巷屋檐下,一名乞儿缩在角落,抱着麻袋睡得香沉。

他未听见天牢深处的低语,也不知城南兵营的大帐内,已有人接过圣旨,火速起兵,准备将汝南军遣散送回。

但这场平叛,真正的最后一笔,终究不是落在兵马战阵之上。

而是这一间阴暗的天牢里。

一滴滴雨珠打在石阶上,溅起细小水花。

天色已将明未明,整个洛陵城却依旧沉在一种压抑的静中。

这夜过后,大尧再无汝南王。

那位曾筹谋半生的王者,最终一如他兄长淮北王一般——

败于一人之手。

也败在——同一个人写的剧本之中。

……

而萧宁站于天牢之外,神色平静,似乎不带喜怒。

但那一刻,康王偷偷抬眼望去,却在他眼角的光中,读出了一丝罕见的疲倦。

那不是为杀亲之痛。

也不是为胜局之悔。

那是一种帝王站上权柄之巅后,必须承担的沉沉代价。

一代天子,终究不是由“仁心”所成。

而是由——一步步血,铸成。

……

“陛下。”

康王上前低声道。

“今夜风寒,不如早些回宫。”

萧宁轻轻点了点头。

“走吧。”

“明日,朝会。”

“昭告天下——”

“乱臣贼子,俱已伏诛。”

话音落下。

他回首,再看天牢那沉沉一隅。

雨雾中,那里仿佛仍有一人,抱膝坐于黑暗深处,背对人世,目望孤天。

——那是汝南王最后的模样。

亦是天下谋士,最凄凉的一幕落幕。

汝南营,位于洛陵郊北二十里。

三日之前,这里尚是汝南军铁蹄压境之地,兵旗猎猎,甲光如林。

十五万铁骑驻地,旌旗蔽空,若远山压野,天地失色。

而此刻。

营中却静得出奇。

原本每日演武操阵的号角声,今日迟迟未响。

各处营盘的士卒也纷纷围聚在一处空地上,望着不远处搭起的高台,神情迷茫不安。

高台之上,一杆龙纹金绣大纛静静竖立,宣示着皇命将至的肃严。

午时。

北风劲吹,寒意透骨,旌旗如怒涛翻卷。

康王萧康身披玄青蟒纹法服,随身仅带数十内卫骑士,自城中疾驰至此。

下马之时,营中早有主将迎接,乃是汝南军副统领庄通,一身银甲,神色肃然。

“康王殿下。”庄通单膝跪地,拳落如钧。

康王微微颔首,双眸沉如古井。

“唤将校集于演武台。”

庄通虽心中疑惑,仍领命退下,顷刻间,一众将领汇集,数百将官齐至,黑压压一片,肃然静立。

康王立于台上,微风拂动衣角,声如洪钟:

“奉陛下圣命——”

“汝南王萧真,擅动王兵,私入京畿,图谋不轨!”

“今事泄败露,罪状确凿,已于午时三刻,于天牢伏诛!”

“其首级,已送至御前法堂,以昭朝纲!”

话音落地,台下顿时一片哗然!

“什么?!”

“王爷……死了?”

“他不是入京勤王?”

“怎么会——!”

将士们面面相觑,有人大声反驳:“王爷忠心耿耿,怎可能造反?”

康王面色不变,自袖中取出一道明黄诏旨,朗声再宣:

“奉天承运,大尧皇帝诏曰:”

“汝南王萧真,私调王兵,擅入京畿,阴谋篡逆。”

“今已伏诛。”

“其兵不得入城。”

“将士各归所属,汝南兵马,自日落之前,全军撤出洛陵境地。”

“有敢违令者——以叛论处。”

康王宣读完毕,缓缓将圣旨合拢,朗声补上一句:

“陛下有旨——”

“凡不知情之将士,皆不追责。”

“愿归者,赦。”

“愿逆者,诛!”

这一句,宛如重锤砸入众人心中!

瞬间。

全军哗然。

将官们一个个神情巨变,一位副将急声问道:

“殿下……可有证据?”

康王淡然一笑,抬手示意。

一名侍卫当即揭开一方锦布。

赫然——

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。

那张脸,哪怕五官已经因断颈而扭曲,仍然被众人一眼认出。

“是王爷!”

“王爷真的……被处斩了?!”

“天啊……怎么会变成这样?!”

兵营之内,议论声如洪水决堤,整个军心在这一刻彻底崩散!

那颗头颅,如同一把利剑,斩碎了十五万铁骑的信仰!

庄通面色惨白,颤声问道:

“殿下……我们……我们该如何是好?”

康王冷然道:

“既已知真相,自当洗清身上叛兵之名。”

“从现在起——”

“全军听令!去旌卸甲,归营待命!”

“擅出半步者,斩!”

“有违令之言者,斩!”

“有妄图扰乱军心者,斩!”

三斩令下,众将噤声!

数息后,副统庄通第一个单膝跪地:

“末将……愿归!”

紧随其后,数十将官接连跪下。

“愿归!”

“愿归!!”

声势如涛,传遍整个军营。

片刻之间。

十五万兵马,瓦解于无形!

无须一战。

无需一刃。

康王于旌旗下立定,望着下方跪伏如山的将士们,良久无言。

……

暮色初降,北风渐紧。

营帐外,几只风鸢被吹得呼啦作响,兵马纷纷撤编,各自归位,秩序井然,却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空旷与颓唐。

康王独自站在主将大帐前,回首望着营中一幕幕。

一日之内,三十五万大军——崩。

一边,是淮北王那二十万虎狼之师。

一边,是汝南王十五万精锐王兵。

此二者,足以颠覆天下,摧毁朝局。

然而……

却皆落于陛下掌中。

且,不动一兵一卒!

康王沉默片刻,终于轻轻叹出一口气。

他忽然觉得,自己一直以来对陛下的“了解”,也许——太浅了。

“如此布局。”

“如此心机。”

“如此……杀伐。”

“难怪……他能拿得下这大尧天下。”

他低声喃喃,目光如夜中孤星。

“看来,我投得……是对的,至少,已经走了一半了。”

风过营前,火光猎猎。

而远处的帝城之上,金色的龙旗在夜风中,缓缓舒展——

夜色渐深,洛陵城东,沉沉灯火沉入屋檐,染出一层黯淡金黄。

康王萧康缓缓回到府邸时,夜已近三更。

这处宅邸坐落于洛陵内城东巷,远离喧市,不为人察,是他此次奉命入京时由内卫悄然设下的“隐居”之所。

高墙深院、四门封闭,只有近身死士往来出入。

外院中,竹影斜斜,枯叶如霜。

大门处,早有一身素衣的墨染候在那里。

她站于台阶之下,静静地,仿佛自黄昏便未曾动过一步。

萧康踏进门槛,眼神沉敛,一身袍服未换,沾满尘烟与铁意,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尊还未从战局中褪下的铠甲。

墨染上前,微微一礼,声音低柔如水。

“王爷,辛苦。”

萧康点了点头,语气中仍带着一丝沉凝。

“外头的事算是稳下来了。陛下那边……也未再言语。”

“诸侯听令,百官皆服,倒是比预想的还顺些。”

墨染抬眼看他,眸光清澈。

“那是因为,有人甘为前锋,有人……愿做刀。”

“王爷这柄刀,砍得狠,自然换得朝中安宁。”

她语气温和,像是在安慰,又像在评点。

萧康听了,却只是笑了笑,没说话。

两人并肩穿过前院,台阶之下,一灯挑亮。

侍婢们皆早退下,府中无人,静得出奇。

走到廊下,萧康忽然顿了顿,回首望了一眼漆黑天色。

“今晚月色太冷。”

墨染侧首看他一眼,淡淡道:“冷是因为夜里风大。”

“可若王爷觉得冷,屋中早备好了汤火。”

萧康点点头,没有再说话。

他先行推门入内,待墨染也步入厅中,他却突然将门缓缓关上,发出一声清响:

“咔哒。”

那一声极轻,却仿佛切断了两重世界。

门外,是王。

门内,是奴。

关门的刹那,整个人的气息——仿佛都变了。

再无刚刚在兵营中威震三军的肃然。

也无殿上亲迎圣驾的沉敛。

他站在门前,忽地转身,看向墨染。

而墨染,只是静静看着他,未动。

下一瞬——

萧康忽然“扑通”一声跪倒!